查猜翻译完,男人神色如常。
“苏德长老知道近叁年来塔利班的战争花销吗?”
苏德微微皱眉,他自然清楚。
更清楚维持数亿美金的军事花销,多亏了与周寅坤的合作。这件事是阿富汗原先那些大小毒枭远远做不到的,即便是手里还握着一小块罂粟田的自己,也同样没能做到。
“保那些人,就会输了这个国家。但为了阿富汗牺牲他们,那不就是正义的英雄吗?”周寅坤说得理所当然。
不待苏德回答,他又说:“听说长老手里还保留着一小块罂粟田,不仅维持整个村子的生计,富余时还会支持塔利班购买武器。但我瞧着这地方运输不便,路上损耗不小吧?”
“周先生什么意思?”
“以后这里的货我都收了,按市场价,也不用长老的人运输,到了收获时间我的人会来取。是想要现金,还是想直接换粮食枪支,都由长老说了算。这样一来,就不用担心运输路上天降炸弹,村子里会少很多寡妇和孤儿。长老觉得怎么样?”
查猜拿出一张支票放到桌上,推到苏德面前,“这是今年的货款。”
看见上面金额,苏德微微皱眉,对上周寅坤的眼睛:“现在还不是罂粟收获季节,产量没法确定。要是收成不好,周先生给这个价可就亏大了。”
“怎么会。”周寅坤说,“我这人对慈善一直很感兴趣,多出来的钱就给小孩子们建房子住好了,搞不好将来还能培养出一两个建筑师。”
说完旁边没动静,周寅坤侧头:“哑巴了?”
“抱歉坤哥。”查猜以为自己听错了,他原话翻译给苏德。
苏德看着眼前这年轻人。眼都不眨地说了一堆鬼话。
他看了眼桌上的支票,“周先生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。塔利班那边我会转达,希望周先生对刚才承诺的条件说话算话。”
“当然。”
出来时,几辆皮卡车上的东西已经分发完了。迪勒等人守在外面,见周寅坤和查猜出来,他打开车门。
苏德看着为首的那辆悍马开出很远,这才转身进了院子,回屋拨通电话。那边很快接起:“苏德长老。”
声音很年轻,正是雅戈布。
“你们想拉周寅坤入局的事,我知道了。站在他的立场,是不可能蹚这趟浑水的。”苏德说,“但我劝你们也别想着直接撕破脸,毁了之前的合约收回原料地。”
那边没有说话。
“我知道你们之前谈的是四成利,但周寅坤的人过来接手之后,就把你们的人排斥在外围。毒品又是按克计算,中间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,他给的肯定不是扎扎实实的四成利。现在美国要增兵,未来花销只会更大,若是他肯带武装入局,的确是一大助力。但若他坚持拒绝,你们也别想着通过毁约拿回罂粟全部利润,这一步不是那么好走的。”
“难道就这么算了?”雅戈布说,“长老应该清楚,未来的仗只会越来越难打。要么武器,要么军费,至少也该争取来一样。”
这个思路的确没错,但苏德说:“就算没有周寅坤,咱们还有凯达的弟兄,虽然装备和军费比不上周寅坤的武装,但他们也有他们的杀手锏,更何况他们是全心全意支持咱们,总好过周寅坤这个外族人。”
“再换个角度,你们想拉他做盟友,难道美国佬那边会不知道他?他们跟周寅坤也是合作关系,说不准已经私下联络过了。虽然周寅坤肯定不会选边,但若是咱们和美军其中一方逼得太紧,把他惹毛了,那就不一定会做出什么事了。”
苏德说:“这个人不常在阿富汗,却把咱们的人头局势摸得清清楚楚。他知道咱们有什么、缺什么,光是把这些情报漏给美国,咱们就要吃大亏。不过好在他并不想跟咱们撕破脸,否则也不会亲自来找我在中间说和。”
“再者,他知道吉尔扎伊部落对塔利班的金钱支持,刚刚提出了按市场价收掉霍塔克村所有货,这已经是一笔不小的资金,其实就相当于在偏向咱们了。”
苏德最后劝道:“其实周寅坤能做到两边不靠就已经很好了,拉拢不成也别搞成敌人,总不能最后让美国人从中挑事占了便宜。你说呢雅戈布?”
对面认真听完,沉默两秒回复道:“明白了苏德长老,我会转达给曼索尔叔叔。”
车开出霍塔克村不久,查猜手机震动起来。
看见号码,他抬眸看向后视镜:“坤哥,戴维斯的电话。”
后座男人闭着眼,懒得接过来。查猜摁下接通键,电话里戴维斯等了叁天,还是忍不住主动打来询问答复。
两边比起来,美国佬这边不算棘手,周寅坤直言两边不靠。
一听是拒绝,戴维斯说:“周先生可要考虑清楚,就这样拒绝的话,若将来美国获胜,周先生的处境会很困难的。”
车内气氛陡然冷了下来。
周寅坤这才睁眼,“是吗?”
电话那头戴维斯顿了顿:“我的意思是——”
“这么说你很了解你的国家?那我可就好奇了。”
闻言戴维斯皱眉,一股不好的预感涌了上来。
果不其然,那边查猜开口:“戴维斯先生打着官方的名义跟我们签约,却从分成利润里拿了不少揣进自己腰包,这事华盛顿那边知道吗?”
“周先生——”
“对了。”查猜再次打断,“上个月美军车队在喀布尔机场外遭遇自杀式爆炸袭击,伤亡严重。这件事本可以避免,可戴维斯先生偏偏在当天,跟值班组员艾米丽在工作时间玩车震,这才错过了紧急情报。戴维斯先生是否以为事后把情报删除,上报系统故障就没事了?”
电话里戴维斯彻底沉默。
这样私密的事,周寅坤居然知道得清清楚楚。
沉默足有十几秒,戴维斯说:“抱歉周先生,你的回复我收到了,请放心,我会在中间转圜处理好。”
查猜直接挂了电话。
从坎大哈回赫尔曼德车程四小时。回到前哨基地附近时,正将近晚上八点半。
就在即将拐弯上山时,前方传来叽叽喳喳奔跑嬉笑声,迪勒立刻放缓了车速,前面道路上一群又脏又瘦的小萝卜头蜂拥跑了过去。
那些是附近罂粟农的孩子,不知在高兴些什么。
迪勒已有一段时间没回家,看着眼前这堆小孩,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儿子。副驾驶的查猜亦是如此,深知小孩们就是这样调皮吵闹的。不过……吵闹声传入车里,他下意识看向后视镜,里面男人果然不耐烦了。
“从那边拐过去,”查猜说,“可能是因为过节,孩子们才这么兴奋。”
迪勒按照他说的方向拐过去,顺口问了句:“什么节?”
“今天是十二月最后一天,也是今年最后一天了。”查猜看了眼时间,“再有叁个多小时,就是新年了。”
新年。
眼前闪过碎片,周寅坤侧头看向窗外。
小孩子们还不知道车上坐的是大老板,正高兴地追着车跑。被挤在最中间的小女孩头上系着塑料袋,竖起两片小耳朵,瞧着眼熟。
阿富汗时间比中国慢了不少。这个点,那小兔估计正在香港迎接即将到来的新年。
这么想着,车窗摁下。一只手探出窗外,下一秒响起“咔嚓”一声。
前面两人有些诧异,与此同时车子盘山而上,顺利驶入前哨基地。周寅坤下了车,把刚拍的照片发送了出去。
紧接着摁下了拨通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