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思与周述回到公主府时,天已黑透。小喜提着琉璃灯急匆匆地迎上来,声音透着几分焦急:“启禀驸马爷,公主,有位夫人求见,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下午了。”
“夫人?”相思和周述相视一眼,眼中皆是疑惑。
“是什么人?哪位夫人?”相思问道。
小喜脆生生地回道:“姓甘,夫君家中姓房。说是找驸马爷有要事。奴婢瞧着驸马与公主都不在,便想让她明儿再来。谁知她却说什么都不走,就在门房那儿坐着。奴婢最后没办法,只好让她到厢房歇息,也好暖暖身子。”
难道是,甘清慈?
相思心中微怔,这个名字久远得几乎被尘封。她沉吟片刻,才在记忆深处寻出那张模糊的面孔。少时因听闻此女与周述有些交情,还曾生出些无端的醋意。
多年未见,甘清慈比从前清瘦了,眉目间掺杂着风霜的痕迹。见到相思与周述,她急急跪下行礼,声音微颤,言语间尽是卑微恭敬。
相思不由觉得有些别扭。昔日那个端庄娴雅的少女,如今仿佛被风雨打散了骨骼,只剩下柔弱的皮囊。她看得出甘清慈神色焦虑,目光更是直直地盯着周述,仿佛揣着千言万语,只待倾吐。
相思略一思忖道:“那我便先回房,你们慢聊。”
周述点点头,示意小喜与连珠将相思送回。自己则站在廊下,负手而立,眉目清冷,丝毫没有与故人寒暄的热络:“没想到房夫人深夜造访,不知有何要事?”
甘清慈再次行礼,低眉垂首,声音艰涩:“此事关系重大,还请驸马爷允许妾身私下禀报。”
周述沉默片刻,指了指书房,淡淡道:“请吧。”
两人一前一后走入书房,门轻轻阖上,隔绝了外界的喧嚣。
相思回到房中,总觉得心绪难宁。她在灯下翻阅书卷,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,眉宇间不自觉地掠过几丝烦躁。
“连珠,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。”相思终于放下书卷,声音里透着不安。
连珠领命而去,片刻后便折返禀告:“驸马与房夫人在书房谈话,门关得紧紧的,奴婢也听不清说些什么。”
相思微微蹙眉。甘清慈这么多年都未曾主动找过周述,这次突然造访,究竟是为何?
没过多久,周述便送走了甘清慈,推门回到卧房。
相思见他神色如常,忍不住问道:“她来,到底是为何事?”
周述解着衣服,神情自若:“没什么,事关二哥,与我无关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平静:“今后她若再来,便让她直接去镇国侯府,不必来找我们。”
“周迎?”相思微微错愕。在她印象中,周迎一向纨绔放荡,尤其贪色,实在不像是镇国侯府该有的子弟。
甘清慈不过是一介深闺妇人,又如何与周迎有所牵扯?
周述点了点头,声音冷淡:“二哥自己惹的祸,自己去收拾。我可没空替他善后。”
相思见他不欲多言,便也不再追问。
然而不过叁日,甘清慈又来了。
秋风肃杀,寒意渐浓,甘清慈站在门房处,身影孑然,神色憔悴。周述听了消息,却推说不见。甘清慈求了再求,日日如此,连着将近十天,无论风霜雨雪,始终守在公主府门前。
盛宁与苏禾轮流驱赶,见她不肯离去,语气也渐渐变得刻薄。
一日,相思从街市归来,远远便看到甘清慈衣衫单薄,牵着个约莫五岁的孩子,缩在角落里,面色灰白如霜。
盛宁正站在门前呵斥,言辞尖锐:“都说了驸马爷不见你!你再赖在这里做什么?一个官家夫人,竟是没了体面不成!”
甘清慈伏在地上,膝盖压在冰冷的石阶上,连头也抬不起来。孩子在她身边哭哭啼啼,怯生生地扶着母亲,哽咽着喊:“娘,我们回家吧……”
盛宁有些不耐烦,稍稍用了点力气一推。甘清慈这些日子筋疲力竭,身体一晃,竟直直摔下台阶,伏在地面再也爬不起来。
孩子吓得哭得更大声,扶着母亲小小的身躯,抖如风中残叶。
相思忙快步上前,蹲下身与连珠一同将甘清慈扶起。盛宁与苏禾见状,脸色陡变,连忙跪地请罪。
甘清慈半睁着眼,神色恍惚地望着相思,好一会儿才勉强回过神,声音嘶哑而艰涩:“公主……甘清慈,叩见公主。”
“都这样了,还请什么安。”相思皱了皱眉,叹了口气,“天寒风冷,你进来喝口热茶再说吧。”说罢,又冷冷看了盛宁、苏禾两人一眼道:“驸马在朝为官,你们如此颐指气使,是要让人告到御前说驸马御下不严吗?”
盛宁苏禾连忙称嘴。相思让他们下去领罚,与甘清慈一同进屋,小喜则领着那个小孩子跟在后头。
甘清慈两腿发软,踉跄几步才站稳,眼中透出几分自嘲:“这些日子跪得久了,腿脚也不灵活了,让公主见笑。”
相思弯了弯唇角,不忍开口,只是步履放缓,与甘清慈一前一后踏入厅中。
连珠奉上热茶,捧到甘清慈手中。甘清慈双手微颤,先是小心地喂了几口给那孩子,再仰头抿了一口,寒意方才稍稍褪去。
相思又命人送来几碟精致点心,尤其备了些孩子爱吃的蜜饼与花酥。那孩子冻得脸色发白,抿着唇,像只小小的猫儿,抱着母亲的衣襟怯生生地跪下叩首道:“谢公主。”
相思见他可怜,便将他扶起,柔声道:“小孩子跪什么?连珠,小喜,你们带他去屋里暖和暖和,再拿些他爱吃的喝的,别让他受凉了。”
连珠应下,轻声哄着孩子去旁边的小屋歇息。
房门掩上,偌大的厅中只余下甘清慈与相思二人,静谧得几乎能听见风穿过窗棂的细微声响。甘清慈坐在那儿,仿佛整个人都萎缩了,背脊佝偻,脸色苍白如纸。她捧着茶盏,手指攥紧,几乎要将青花细瓷捏碎。许久的沉默后,她终是艰涩开口:“公主,真是打扰了您与驸马的安宁。可我……实在是走投无路了。”
相思望着她,眼中流露出一丝怜悯:“甘夫人,有什么事,你直说便是。”
甘清慈眼眶微红,声音微颤:“是我的丈夫房中贤,原本是先帝,不、是伪帝元凶时期的通政使司,其实他也没做什么。我丈夫不过是承蒙房家的地位才有了这个官职,兢兢业业,对伪帝的言行也颇有微词,只是人微言轻又顾及我们娘俩,瞧着崔大人都被贬黜,哪里还敢进言?可现在新帝登基,就认定我丈夫是伪帝一伙,关押在死牢里。我、我是真的没办法了,我认识的人里面就只有驸马爷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儿,我丈夫绝不是那种为虎作伥的人,他是真的无辜得……”
她说到这里,泪水已如断线的珠子涌出,捂着帕子低声啜泣:“我认得的人里,能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……也只有驸马爷了。求公主开恩,恳请驸马网开一面,救他一命。”
相思蹙眉,声音低缓:“静言怕是也有难处,他和我说,你去靖国侯府或许也行,我记得你和周迢的妻子文氏是亲戚,她那边怎么说?”
甘清慈脸色灰败,苦笑一声:“我自是去求过。可叁爷如今镇守边关,大爷与老侯爷俱称病不见,我甚至连侯府的门槛都未曾踏过一步。文氏,她虽与我有旧,可如今也不过闭门不见。”
人情凉薄便是如此。
热闹时花团锦簇,人人都笑脸相迎,落魄时却是人人避之唯恐不及。
相思心下微叹,眼前这女子满身风尘仿佛秋叶,摇摇欲坠,她到底是可怜的,于是温声劝道:“甘夫人,我会与驸马说说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