&esp;&esp;韩一听到妻子一扫阴霾，口气欢欣，忍不住唇角微扬，低头亲吻她头发。
&esp;&esp;此时此刻，他整个人一分为二。
&esp;&esp;一个韩一不动感情，极其警醒敏锐。他扶牢原婉然，眼观四面，耳听八方，盯紧路上起伏不平，留意身下坐骑脚力和步伐，驾驭它以最省力快捷的跑法穿过树林。
&esp;&esp;他甚至能感知前方依稀漫来水润之气，风穿过树木枝叶，分流变换方向，也在盈耳的坐骑蹄声中，捕捉到不远处林禽飞起，扑愣拍动双翅。
&esp;&esp;另一个韩一却是得意忘形，陷溺于狂喜之中，暗自引吭放歌，仰天长啸。
&esp;&esp;许久以前，他在总角年纪便独力猎到狼只，在场族人深以为奇，驰马上前为他呼啸庆贺，声震山谷。他心绪激越，野性大盛，纵声回应。
&esp;&esp;今日他心中激荡更甚，所不同者，多了十二万分虔诚——谢天谢地，他的婉婉回来了。
&esp;&esp;自打他误会原婉然死于火场，一夕之间，尘世失去所有颜色和声音，剩下无尽死寂。他肉身犹存，其实死了，心脏静下，血脉不再流动。
&esp;&esp;他无力亦无意挣扎，任凭自己一身冷去。
&esp;&esp;直至得知原婉然犹在人世，他重新有了脉搏。
&esp;&esp;这日他再见原婉然，周身血脉澎湃沸腾到极点。
&esp;&esp;他一向深知原婉然不仅仅是自己世俗名义上的妻子，还是他的仙娜姆——一生一次的爱恋。
&esp;&esp;如今他明白得不能再明白，事实不止如此。
&esp;&esp;她是他外露的心脏。
&esp;&esp;韩一沉静而激昂地驰过林间，四周景色逐渐不同。
&esp;&esp;路旁东侧依旧林木参天，西侧林地却渐渐缩减，树后隐现粼粼水光，越往前，林地越窄，水面越见宽广。
&esp;&esp;原婉然因问道：“相公，附近有河川？”
&esp;&esp;“对，再不远有个渡口……”韩一蓦然心有感应，顿下话音，转头东望。
&esp;&esp;东方路上驰来二骑，骑士行到林隙下方，教落下的日光照亮身影。
&esp;&esp;来人正是赵玦和赵忠主仆俩。
&esp;&esp;韩一大感意外，赵玦行动之迅急出乎寻常，再定睛审视，他衣衫通身银灰，颜色浅淡，左边肩上一片不小的殷红因此格外显眼。
&esp;&esp;赵玦起居豪奢但不花俏，不像肯穿艳色衣衫，那么这片殷红只能是他中了陷阱，受伤流血。
&esp;&esp;此人明知林间陷阱四伏，轻则受伤，重则致命，照样不管不顾追来。为了夺回原婉然，他当真不惜命。
&esp;&esp;韩一怀里传来虚飘飘话音：“怎么办？”
&esp;&esp;原婉然目睹赵玦现身，连人带声都在发颤。
&esp;&esp;赵玦和赵忠这对主仆里，赵玦文弱，赵忠再武勇，对上韩一和赵野兄弟俩也孤掌难鸣，按理不足为惧。
&esp;&esp;然而赵玦此番追索她而来，竟是不死不休的势头，这等作派先自令人生畏。此人又城府深，心计多，这般纠纆她们夫妻下去，保不准横生波折。
&esp;&esp;韩一附耳同她说：“婉婉不怕，林子外头还有陷阱。”
&esp;&esp;“也用荆棘挡路吗？”原婉然问道，不待韩一否认，她一眼扫去便晓得自己猜错了。
&esp;&esp;他们即将奔出树林，林外道路往西方大弯，形似开口朝下的马蹄铁。道路东侧依然树多成林，景物一派天然，并无吊挂或布置器物。
&esp;&esp;道路西侧更不像能设计机关，那侧紧挨河流。
&esp;&esp;韩一道：“婉婉，出了树林，阳光刺目，你不妨暂时闭上眼。”
&esp;&esp;原婉然将这话对照林外形景，不由得奇怪。
&esp;&esp;这时日头确实大，不过道路东边树高叶密，沿途绿荫不断。虽则临路一带树林分明经过砍伐，树木零落，一道道阳光从空隙照下，确实光芒熤熤，倒也不像难当到必须闭眼。
&esp;&esp;然而韩一说阳光刺目，她相信必然如此。
&esp;&esp;原婉然轻轻将嗷呜在怀中挪动，好抱得更稳，又虚摀它眼睛遮挡天光。
&esp;&esp;她顾着照料狗儿，来不及闭眼，坐骑已奔出树林。
&esp;&esp;那林外地界由远处望去，不过寻常道路傍着寻常树林与河川，及至踏足其中却大不寻常——韩一所言应验了，金光劈头一阵阵密密打下，凌厉闪烁，扎得人头晕眼花。
&esp;&esp;原婉然立刻闭眼，片刻之后到底好奇个中玄机，遂把眼微开，在眩目光线里眯眼打量周遭。
&esp;&esp;路上还是老样子，遍地树荫穿插阳光，沿路暗影和天光交织，好似老虎斑纹。
&esp;&esp;“啊，”原婉然恍然大悟，“相公，太阳和树林便是陷阱。”
&esp;&esp;韩一微笑：“婉婉果然伶俐。”
&esp;&esp;他结合光照与林外地理，算计距离砍伐树木，使林外路上光影相间。路人步行经过不痛不痒，若是快马奔驰，跑得越快，光影变换越快，如此明明灭灭，光线闪动，教人视物艰难。
&esp;&esp;人尚且如此，马儿畏惧强光，更不必说。
&esp;&esp;他们兄弟的坐骑都戴上眼罩，也事先在路上演练过几遭，得以行动无碍，赵玦那方毫无准备，一出树林指定没辙。
&esp;&esp;韩一料得不错，赵玦主仆俩跑出林外不久，马儿遭不住闪光，不约而同惊惶收腿人立，险些将两人摔翻地上。
&esp;&esp;赵玦好容易安抚住马儿，欲待催它前进，马儿眼力一时无法恢复，兼且余悸犹存，哪里肯听令？
&esp;&esp;赵玦心急如焚，林外光影交错的路段极长，等到他的坐骑愿意开步，也无法快跑，如何追上原婉然？
&esp;&esp;他举目远望，韩一带上原婉然，纵马电掣风驰而去，赵野如影尾随，叁人越行越远。
&esp;&esp;“婉婉！”赵玦脱口呼唤，声调愤怒急切，不自觉透出几分凄厉。
&esp;&esp;原婉然不曾回应，遑论慢下逃离步伐。
&esp;&esp;她要走了，她要走了！赵玦双目充血，脑中只剩这个念头。
&esp;&esp;自己好不容易寻到她这一点纯净光明，就要被夺走了。
&esp;&esp;他眼前发黑，好似一只鬼逃回阳间又被打回阴世，眼睁睁见鬼门閤上，一点点掩去人世的光亮，而自己不停往下坠，往下坠，坠回污浊漆黑的地狱。
&esp;&esp;瞬间一股愤恨迸发，铺天盖地淹没了他。
&esp;&esp;数年前，当他得知父王的遗体被弃置市井，任人糟蹋，心中仇恨直欲毁天灭地，杀